2016年12月20日 星期二

巴黎還是文化藝術的中心嗎?

【財新網】(特約文化記者 李大衛)


經常會有這樣的疑問——巴黎還是文化藝術的中心嗎?特別是英語文化如此強勢的今天。但只要在這裡走上一圈,從書店裡的新書、沿街的演出招貼,到數不清的展覽,都在向你傳達一個肯定的信息。今年是奧爾塞美術館成立三十週年。
  這座塞納河左岸的博物館,正以一個新的展覽,作為慶祝。奧爾塞的館藏側重19世紀,特別是印象派繪畫,並和盧浮宮、蓬皮杜中心,形成分工。 《炫麗的第二帝國,1852至1870》展示的,正是巴黎成為我們知道的巴黎的那個時代。那是一個富有爭議的時代。由於卡爾·馬克思、維克多·雨果的嚴厲批判,它的歷史聲譽一向欠佳。浮華、淺薄,是它的名字。它始於政變,終於戰敗。普魯士入侵之後,是巴黎公社。
它的最高統治者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原是共和國的第一個民選總統(至於競選期間,他都用過哪些下三路手段,對付政敵拉馬丁,則是另外一個問題),然而執政三年後,便效法他的叔叔拿破崙一世,發動政變,並複闢帝制,成為法蘭西第二帝國的拿破崙三世。馬克思的那篇《路易·波拿巴的霧月18日》,就是針對這一事件而作。其中關於歷史辯證法的名句“歷史總會重複,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鬧劇”,就來自這篇長文。
  然而歷史還有其另外一面,用當前流行的說法叫做“弔詭”。這個資歷可疑的冒牌皇帝,卻把法國帶入一個經濟空前繁榮的時代。當然也可說,是他走了狗屎運,恰逢盛世。再厲害的統治者,也只能順勢,不能造勢。繁榮帶來消費,反之又有助益。不同於他那位夢想改造歐洲的叔父,這個虛榮的現代君主全心全意改造巴黎。他任命的奧斯曼男爵,把這座城市改造成“流動的盛宴”,讓歐洲各國的君主們再次艷羨不已。
  我們看到的巴黎,大體格局即由此奠定,除了林蔭道輻射聯接的廣場、雕飾繁複的劇院,還有下水道。在這個舞台上,所謂“帝國慶典”的戲碼一再上演,眩人眼目,鼓舞民心。這位拿破崙三世需要以此自證統治的合法性,娛樂業也由此有了發展的機緣。他的皇后歐仁妮則忙於慈善活動,就像所有稱職的第一夫人。繼倫敦之後,這裡舉辦的兩屆世博會,都堪稱盛況空前。而他在位期間,法國還取得了渴望已久的軍事成就,聯手英國,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戰勝俄國。巴黎右岸的塞瓦斯托波爾大街,就因此而命名。
  由此而來的樂觀情緒,帶來虛榮攀比的社會風尚。沒有移動電子終端,也沒有社交媒體,那個時代的人不能上傳自拍,四處嘚瑟。通過造型自我展示,是個門檻極高的技術活,一般有些基礎的人,只能延請畫家做相。在當時,要論這方面的的手藝,基本沒人比得上安格爾,不但精準細膩,而且富有取悅甲方的富貴範兒。奧爾塞的展廳裡,這位新古典名家《莫瓦特希耶小姐》佔有顯赫位置(畫中人物是個官二代),也就不足為奇。
  電影發明之前,繪畫是最有效的傳播手段,不論意識形態宣傳,還是彰顯個人地位成就。當時巴黎每年舉辦官方藝術沙龍,各路渴望成名的畫家踴躍申請。相應地,其中的難度,自然堪比如今新晉影人混好萊塢。掌握資源的特殊利益集團,分分鐘想出各種貓膩不帶你玩兒。安格爾之流言必稱拉斐爾。可人家文藝復興時代的巨匠,一抹子泥灰糊到磚牆,甚至穹頂上,欻歘欻畫完,不帶修改。換成後來這些人,尤其是貧血的學院派,槍頂在腦門兒​​上也弄不出來。宣稱傳統的人,往往跟傳統沒有半毛錢關係。
  黑馬出現的契機就此形成。那些進不了官方沙龍的畫家開始請願,直到皇帝下達旨意,舉辦落選沙龍,讓另類分子們有了機會。後來的印象派成員,大多由此嶄露頭角。 《第二帝國》展示的作品中,這類作品佔了重要位置,馬奈的《左拉》,描繪的是畫家的朋友和支持者,現實主義文學大匠。畫中人物的黑色衣著,倒是反映了另外一種來自西班牙的傳統的影響。地理大發現後,由於黑色染料來自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由此形成壟斷和稀有,於是成為高貴身份的象徵。
  這個時代,風景也終於成為比肩人物畫的一線題材。莫奈筆下的《拉格萊諾耶爾浴場》,水中倒影的筆觸顯現出日本版畫的影響,同時清亮的水質更證明了當時污水治理的最初成效。那是現代性誕生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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