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9日 星期一

2016-04-30公共地理| 尋訪莎士比亞遊魂飄蕩400年

今年是莎士比亞逝世400週年,我們在英倫尋訪莎翁的腳踪,感受一代文豪的人生歷程
“埃文河畔俏天鵝”
英格蘭中部的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北邊是沃里克郡的亞登村,河南有大片開闊田野,名叫費爾登。
這個鎮子古舊狹小,但來人都說風景如畫,綺麗宜人。有一個人出生、成長、謝世並安葬於此。他的作品400年來一直激盪著這個星球上人們的心靈。他筆下那些人物,內心世界驚濤駭浪;他們受激情驅使,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淵;他們不但同命運,還同更可怕的自我搏鬥;無論勝敗,他們都是“英雄”,活在讀者心坎裡,活在世界各個角落;他們的故事在多種不同的語言中活著,有用奶聲奶氣的童聲朗讀的,或由老教授凝重的喉音娓娓道來……
現在,這個人的故鄉就在前面等著我。
 “噹噹當!”戲將開演了!
觀眾進場時,皇家莎士比亞劇院響起4個多世紀前的古老鈴聲。3層樓的劇院座無虛席,舞台被搭成一張巨大的床,喧鬧聲中,肥碩的酒鬼Sly提著褲兜走向近在咫尺的觀眾,女人們像一群餓壞了的母獅在吼叫,新版《馴悍記》以“床”戲蹦達開場……
演員們早已脫下莎翁時代的傳統戲服,悍婦Kate摘下墨鏡,掀起黑裙,露出白內褲;她掄起小提琴,向周邊男人堆裡砸去,把他們一個個踩在腳下……舞台深處,Petruchio一聲不響,草帽蓋住了他的臉,人們只見他赤裸上身,下半身三角區前掛一串葡萄……沒多久,他將用毯子把悍婦捲走,用蠻力將她拿下,虜獲芳心。
在莎翁​​故鄉,各種版本的莎劇天天上演,劇院裡不乏白髮老人,新作大膽出位,令他們心驚肉跳。中場休息,鄰座老紳士去買了個3英鎊的冰淇淋,他舀了勺香草球,和我攀談起來。老紳士為攜老伴觀劇,特意從牛津駕車而來,老夫妻打算在小鎮住一晚,好好享受英國中部的這個綠色角落。
劇院側翼36米高的塔樓是整座小鎮至高點,放眼四周,清幽的山谷中盡是赭紅石磚房舍,屋瓦片片重疊,迤邐而去。傍晚時分,煙囪裡散出幾縷裊裊炊煙,一派田園風光;靜謐的埃文河蜿蜒而過,河上天鵝三五成群,據說它們自遠古以來就是皇家寶物,如今,這些無主的白天使們成了居民和遊客的珍愛。大文豪莎士比亞逝世後,他的好友、劇作家本·瓊森曾讚譽他是“埃文河畔俏天鵝”。
天氣晴好,人們在埃文河畔或坐或躺或漫步,也有人選擇在酒館裡小斟一杯。河畔的“臟鴨”酒吧,每個角落都透著舊日氣息,木質桌椅和吧凳,銅鑄門環與拉手,滿眼古典英倫氣派。每晚演出結束,演員們就聚在這家英式Pub裡暢飲,邊喝酒邊給你講述埃文河畔的鬼故事……在那個年代,莎士比亞往返倫敦途中,也曾置身此類綠蔭下的小酒館,若不是囊中空空,也許他還會在此喝上一杯。
曾有科學家懷疑,莎翁在作品中描繪黑暗複雜的意念與夢遊般的感受,其創作源泉是吸食大麻造成的幻覺,甚至有人說他們在鎮上發現了他使用過的煙管。但莎劇演員不置可否,關於那些故事人物情緒激動到不可思議的段落,“充其量,是他喝高了。”
歷經4個多世紀,小鎮中心依舊保持著中世紀柵欄格式的街道,鎮上留有都鐸王朝的糧店、馬厩、羊欄和客棧。這些雙層白色小樓,牆壁嵌有刨工粗糙的橫木結構,數百年前入木很深、然已發黑的油彩至今依稀可辨,有些窗戶像一盞盞燈籠在閃閃發光,又密又小的窗櫺年久而失去光澤,卻呈現出一種恬淡莊重的氛圍。
鎮上的亨利街是遊人必經、雅趣小店散佈的中心通道。街道北側有座帶閣樓的雙層小樓,深色外露的橡木構架和淺色牆壁形成對比,樸拙有味。據說,這就是四百多年前《哈姆雷特》未來作者誕生的地方。
在莎翁​​誕生地,“女僕”裝扮的導遊帶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廚房、飯堂和莎翁父親的皮革手套作坊,地板、樓梯都在腳下顫搖、發響,所鋪木地板據說是四百多年前的原物,常年經受遊客紛至沓來的腳步,略呈塌陷。二樓主臥,莎翁父母的木質高背睡床、小莎士比亞的搖籃、板凳等展品基本依照16世紀70年代英格蘭中產商人家庭的陳設佈置:寬大的雙人床上還掛有紅綠相間的帳子。儘管這些只不過是複制“那個時代”的家具,但遊客一進去就像雙足入地無法自拔,據說曾有人激動得全身趴在這塊莎翁常年踩踏的地上以示致意。
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亞在這裡誕生,5歲時,他會自己下樓梳洗,然後捏著爸爸的鼻子把他叫醒。莎士比亞在鎮上一所拉丁文學校讀書,14歲那年因父親破產不得不中斷學業,後來當過肉店學徒,就學歷而言,恐怕也就初中文化程度。
站在小屋內,遙遙幾世紀的相隔之感逐漸消失:你看到莎士比亞從這幢小屋出生、長大,他從這裡出去,穿過草地,來到肖特瑞一戶姓海瑟維的富農家裡,喜歡上了他們的女兒安妮,18歲的他,決定與比自己大8歲的安妮結為夫妻,這種結合是因為6個月後安妮就要分娩了,這件事轟動鄉里。
在安妮·海瑟維的小屋,第二間臥室內,你能看到莎翁“求愛的椅子”。小屋後面有座英式花園,裡面種滿莎劇中提及的一切花卉。然而事情並非開始時那般浪漫,許多人推測莎翁後來對自己的婚事常感遺憾,因他在作品中曾告誡讀者“別和老女人結婚”,也有人懷疑他是同性戀,因為在十四行詩裡,他多次向一個美少年傾訴情意,此外,還有一位神秘的黑美人也常在他作品中出現。人們難以考證莎翁對妻子是否一直忠貞,但他去倫敦後還是會定期回老家看望妻小。
有關莎翁的不少“真相”撲朔迷離。1585年到1588年間,關於他二十來歲抵達倫敦前的行踪也是眾說紛紜,人們根據他後來的作品,猜測他當過戰士、水手、去過意大利旅行,甚至有人判斷,他一直在鄉下小學當校長。總之,他匆匆離開鄉下,因為不小心獵殺了鄰居農莊的一頭鹿。
莎士比亞(供圖_Shakespeare Country)
莎士比亞(供圖_Shakespeare Country)
 “暴發戶式的烏鴉”
1592年,莎士比亞的歷史劇《亨利六世》三部曲在倫敦上演,人們立即意識到戲劇界出現了一顆耀眼新星。其時前輩作家羅伯特·格林卻貧病交加,病倒在一家小客棧裡。他看到莎士比亞的成功,妒從中來,寫了篇文章《吃塹長智》,告誡他那些“大學才子”型戲劇家同伴們,要提防演員出身的編劇。
格林借用《亨利六世》中的台詞“啊,一張婦人的皮,包藏她的虎狼之心!”咒罵逐步放光的莎士比亞。初到倫敦時,莎士比亞確曾在劇院打雜,據說他當年惟一能找到的工作是在門口看管馬匹。因此格林稱他“地道的雜役”、“暴發戶式的烏鴉”。最後,格林還用“擅場”(Shake-Scene)一詞,直接拿莎士比亞的名字(Shake-Spear意為揮舞長矛)開涮。
據說莎士比亞看到此文很是光火,提出抗議,格林的出版商立即撰文道歉來圓場:“我很抱歉……但我親眼見到他本人(莎士比亞),演技高超且溫文爾雅。此外,有身份的人一談起他,都說他為人公正,文筆典雅。”
1586年左右,莎士比亞匆匆離開老家鄉下,從西邊的新門進入倫敦這座繁華都市。
女王伊麗莎白一世時期,倫敦市中心為古城牆環繞,大多數居民仍住在城牆內,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熙攘,工匠、商賈各色人等混雜於作坊、店鋪和住宅區,木房子一幢挨一幢,教堂尖塔高高聳立。當時,戲劇被教會認作有傷風化受排擠,劇院多被禁止建在城中心。
1587年,泰晤士河南岸出現“玫瑰劇院”,據說莎翁的《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首演於此。當年,“河畔區”是倫敦的“紅燈區”,人們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妓院、酒肆之外,還有鬥熊場,16世紀至17世紀,這種殘酷的娛樂活動大為盛行:人們用鐵鍊把熊拴在柱上,放出狗來挑逗嬉戲,一旁的觀眾則饒有興味地賭輸贏,連尊貴的女王也幾次光顧鬥熊場。今天南岸熊園小巷立有一塊牌匾,紀念最後一座鬥熊場:戴維斯露天劇場(1662-1682)。莎翁多部戲中都曾提到鬥熊:臨死前,麥克白曾大聲疾呼,“他們已縛住我的手腳;我不能逃走,但我要像熊一樣同命運抗爭到底。”
1599年,莎翁持股的“環球劇院”首次對外開放,風頭很快壓過“玫瑰劇院”,他的《哈姆雷特》、《麥克白》、《奧賽羅》等名作都在環球劇院首演。作為股東,他不但寫劇,還參與演出,打點一切,他親暱地稱這座環形劇院為“木製的O”。 
然而,1613年6月《亨利八世》演出時,隨著一聲炮響,火星兒濺到了​​茅草屋頂,引發一場大火,劇院被完全焚毀。所幸,3000名觀眾無一受傷,雖然有個人不得不以“半加侖啤酒”浸泡他的臀部……但很快,一年後,熱愛戲劇的人們又重建劇院。莎翁去世多年後,這座琉璃瓦屋頂的劇院依然生意紅火,但在1642年被清教徒關閉,兩年後被拆除。
過去幾百年中,很多人都希望重建劇院,直到美國演員薩姆·華納梅克1970年組織莎士比亞環球信託基金會才重現生機。因為1949年他抵達倫敦時,失望地發現環球劇院遺址上惟一能使人記起莎士比亞的東西就只剩牆上的一個青銅片了。
1987年7月,新環球劇院在舊址附近200米處破土動工,原計劃1992年開放,但由於各種原因工期被推遲,政界和金融界一度反對,說這個計劃太過“陽春白雪”,與周邊環境不符,華納梅克也在1993年不幸去世,重建計劃被一拖再拖,推遲至1997年才竣工開張。
3. 皇家莎士比亞劇院(供圖RSC,攝影Sheila Burnett)
3. 皇家莎士比亞劇院 (供圖 RSC,攝影 Sheila Burnett)
泰晤士河南岸“木製的O”
今天步入“河畔區”,你將見到和莎翁時代幾乎一樣的“木製的O”。這幢3層高的20邊形木結構建築,以當初劇院遺址出土文物為樣本,力求重現原貌。整棟劇院按照16世紀風格對橡木進行雕琢,由12000個橡木銷子穿插而成,取代了現代常用的鐵釘和螺絲釘,建材所用板條、橫木、石灰和石膏都依當時的技法混合,茅草屋頂增設了防火的灑水設備。
在這裡看戲或參觀,彷彿進入歷史的隧道。每年4月至11月,每天下午兩點都有露天演出。劇場採用自然光代替舞檯燈,舞台下面是“院子”,演員與觀眾之間幾乎零距離。在莎翁​​時代,這個院子可容納一千多名觀眾,在汗流浹背的炎炎夏日,這些“站票觀眾”(按莎士比亞的說法)通常花1便士就能站在院子裡看戲了。
“院子”四周的“雅座”專為貴族設立,是當初劇院最時尚的位置,就像莎翁同時代人、記者、劇作家托馬斯·德克在時文中譏諷的,這些看客“理直氣壯地把自己當成個人物,站在重要位置上指手劃腳”,他們“在悲劇最嚴肅最淒慘的一幕中放聲大笑”,“讓掌聲和笑聲響徹雲霄”,因為他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引人注目而非觀劇。
不過,那個年代,戲倒真不是觀看的,哈姆雷特也說“我們去聽戲”,劇院最好的位置,是舞台上方的貴賓室,當年許多富有的戲迷願意花6便士特地來此“聽”劇。舞台正中上方是現場演奏樂隊的樓座,有時,這裡也用來佈置成城堡的高牆,或者——朱麗葉的陽台。
近觀舞台,雕樑畫棟、金碧輝煌,伊麗莎白時代,曾有人用“進了百​​寶箱”來形容它的美輪美奐。兩根赫拉克勒斯之柱被漆得五彩繽紛,柱身有燙金大字,兩根柱子支撐著繪有太陽、月亮及復雜星相的頂棚,人稱“天空”,一個“機器之神”的活動裝置,可把天神或天使降至舞台,台上還有個滑門,可通向舞台下方的房間,魔鬼、女巫就從這裡被打入“地獄”。
今天的劇院頗為肅靜,人們來此參觀看戲,怀揣著對莎翁的景仰之情,但在那個年代,劇場卻喧鬧異常,和當下的流行演唱會差不多。人們帶著食物和酒水進入“院子”,一邊看戲一邊嚼大蒜,在環球劇場的建築遺址,當年站著嗑堅果吃橘子的觀眾留在地下的果殼,居然還有出土。莎翁時代,劇院的衛生條件也差,窮人們很少洗澡,衣物的味道很重,劇院沒有公廁,人們就在“院子”裡隨地方便,臭氣直衝樓上雅座,貴族們對樓下的站票觀眾破口大罵,說他們都是些“1便士臭豬”。在這樣一個嘈雜的環境中,演員不得不聲嘶力竭,德克曾寫道:“觀眾就像一頭野獸,必須在演員的馴化下才能保持安靜。”
如今,每年4月23日(莎翁的生日和忌日都在這一天),追尋莎翁踪蹟的活動和人流紛至沓來。今年的環球劇院,將重現莎翁所處的民主戲劇黃金時代,再次成為倫敦戲劇搏動的心臟。
2. 莎士比亞誕生的房間( 供圖Shakespeare Country)
2. 莎士比亞誕生的房間( 供圖 Shakespeare Country)
長眠於小鎮教堂
踏足英格蘭,從喧鬧的倫敦泰晤士河南岸,到200公里外寧謐的埃文河畔,莎翁的遊魂穿越時空,綿延飄蕩400年。
1612年,莎翁倦鳥知歸,衣錦還鄉,4年後與世長辭,終年52歲。關於他的死亡有多種傳聞。據說,他與老友一起飲酒作樂,後不幸罹患熱病而亡。史料記載他於1616年4月25日入葬,人們據此推斷他死於4月23日,也就是他生日那天。
莎翁長眠於故鄉小鎮的聖三一教堂,教堂聖壇內擺放的15世紀聖水盆,據說是他出生後受洗的地方,教區登記本記載了他的受洗和下葬。聖壇右側陳列著一部1611年出版的英王欽定版《聖經》,傳說他曾秘密參與該版《聖經》的翻譯。這本《聖經》始終翻開至《詩篇》第46篇,奇妙的是,這頁正數第46個單詞是Shake,倒數第46個單詞是Spear,兩者拼合幾乎為莎翁全名Shakespeare,而出版前的1610年,莎翁正好46歲。
莎翁被安葬在聖壇內,靠近主祭壇的地方排列著他和妻子及愛女的墓,碑上刻有“警告”:“親愛的朋友,看在基督的面上,請不要在此挖灰掘土;上帝保佑那些讓我安息的人,咒詛那搬移我屍骨的人。”
墓左側壁龕中有尊莎翁胸像,某位無名氏用泥巴粗糙地塑出這尊半身雕像後染上顏色​​,只能說,褐色頭髮、橢圓面龐與特有的鬍鬚,和人們的印象基本相符。在小鎮走街串巷,莎翁的痕跡無處不在:這裡還有他衣錦還鄉後購買的新居、他母親瑪麗·雅頓婚前的農舍,以及女婿霍爾的小園……小書店裡是繪有莎翁頭像的書籤,鎮上銀行門口雕有莎翁大頭像,紀念品店內有Q版莎翁公仔,就連孩子們口中嚼的巧克力都已做成了尖鼻八字胡的莎翁模樣。
今年是莎翁逝世400週年,全英數千名戲劇愛好者會在城堡、公園、酒吧、教堂和鄉村禮堂詮釋他們眼中的莎士比亞,並參與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的夏季演出季。
這下,真的是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莎士比亞了!
1. 安妮·海瑟維的小屋(供圖Shakespeare Country)
1. 安妮·海瑟維的小屋 (供圖 Shakespeare Country)
記者李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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