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3日 星期日

 二戰時期美國的日裔拘留營:一件塵封已久的和服揭開的家族秘密和黑暗歷史 BBC

和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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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服

80年前,美國政府開始把所有日裔美國人集中起來,並強迫他們在二戰(1939-1945)的最後幾年生活在監獄式的拘留營裏(也有稱集中營)。

但年輕一代的日裔美國人正在努力確保這段黑暗歷史不被人遺忘。

科諾向BBC自由撰稿人張永賢(Elaine Chong)講述了一件塵封已久的和服揭示出的往事和秘密。

謝恩·科諾(Shane Konno,也稱謝伊)的祖父在2013年去世時,他家人到祖父家幫助整理遺物。

在他祖父花園的儲藏間裏,東西堆得滿滿的,每次只能一個人擠進去。當時正值少年的康諾腿腳靈活,於是自然就扮演了進去搬遞東西的角色。家人然後再把這些物品搬到房子裏一一查看。

在最遠處架子中隱藏著一個米色硬紙殼箱,箱蓋上貼著密歇根大學的標籤。打開箱子後,科諾看見裏面有一些面料,他的第一反應是「哦,是漂亮的桌布」。

進屋後,科諾把面料展開讓大家看 - 原來是一件和服。

所有人都驚嘆於它深紫色的面料,以及用銀線手工刺繡的白色桃花在光線下多麼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科諾告訴BBC,自己那時從未親眼見過和服,更不用說親手觸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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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和服的箱子有密歇根大學的標籤。

箱子裏一共有7件絲綢和服,而家裏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意味著這些寶貝一直被藏在箱子裏,不為人知。

當科諾再仔細檢查箱子時發現,在密歇根大學標籤下還有一個用白漆草寫的陌生名子:「富田貞德」(音譯,Sadame Tomita),旁邊還有5位數碼07314。有人曾故意用標籤蓋住它們。

這時,科諾的叔叔突然說:「那是你祖母的日本名」,「那是她家人在拘留營中的登記號碼」。

科諾從未見過自己的日本祖母,她在科諾出生前就去世了。她是第二代日裔美國人(Nisei),當時在拘留營中還是一名少女。戰後,她取了一個西方名叫海倫。

科諾後來了解到,那是她允許帶到拘留營的一個手提箱,所以她一輩子都保留著。

她的丈夫,即科諾的祖父當時也是一名少年。他當時被關在科羅拉多的阿馬奇集中營收留中心。

他們在戰後相遇。科諾表示,他們過去也想多了解點這方面的事情,但每次提起這一話題時似乎都得不到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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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諾祖父當時被關在科羅拉多的阿馬奇集中營收留中心

「我祖母甚至對她自己的孩子都保密。為什麼有人會隱瞞自己名字?為什麼要把這些和服藏起來呢?」科諾說。

科諾說,他並不是唯一有這些問題的人。

2021年夏天,美國反亞裔襲擊事件增多之際,在一次呼籲停止對亞裔仇恨犯罪的燭光守夜活動中,科諾可以看到參與活動中也有另外一些日裔美國人,大家都覺得想說說這件事,一吐為快。

科諾說,「我們互問的第一問題是:你家人是在哪個集中營」?「第二個問題是:你家人告訴了你多少?」

科諾說,他從未有機會在祖父在世時聊起關於他的這段經歷。而如果他問姑姑這些問題,她非常擅長轉換話題。

科諾還說,他父親以及叔叔認為糾結過去的歷史將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出於對家人的尊重,最後科諾也就不再強迫他們回答這些問題了。

一些第一代日本移民(Issei)以及第二代移民把他們在集中營裏的經歷保密,因為他們不想把這些痛苦記憶傳給下一代。

日語中還專門有一個形容術語叫shikata ga nai,意思是接受不在自己控制範圍之內的事情,不因為現狀失控而內心崩潰。

曼讚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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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讚納拘留營建於1942年。of Podcast

科諾的父親以及兄弟姐妹為第三代日本移民(Sansei)。科諾說,對他父親那一輩人,不多問並不難。對他們來說,那並不是你可以閲讀的一段歷史。因此,這要看他們第四代日本移民,如何保持這一遺產不消失

「我們這代人距離(那段歷史)足夠遠,因此可以以不同方式看待它 - 同時,也可以為這一不公而吶喊,」科諾說。

1942年2月19日,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事件2個多月後,美國總統羅斯福發佈9066號行政命令,授權日裔美國人從美國西海岸的社區「撤離」,表面上是為了防止間諜活動。

實際上,這些法律的動機是源於種族主義、戰爭歇斯底里以及恐懼。在二戰期間,並沒有任何日裔美國人曾被判叛國罪或是嚴重間諜罪。

加拿大、墨西哥以及南美幾個國家也都有類似的項

在1942-1946年間,大約有12萬日裔美國人被迫離開家園到政府所開設的集中營中生活。其中有幾千名老人和兒童,還有幾名囚犯被衛兵開槍打死。

他們當中有一半以上是美國公民 - 任何有超過十六分之一日本血統的人都符合條件,它意味著只要你有一位曾曾祖父母/外祖父母是日本人,你就可能會被趕離家園,被送往遙遠的拘留營。

在幾個月時間裏,美國就在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懷俄明、科羅拉多、猶他以及阿肯色州建立了10個集中營。

在營地修建期間,這些家庭往往被送往臨時「集結中心」 - 位於遊樂場的臨時住房,遊樂場的賽馬道周圍還有馬廐。

每一家庭都被安置到一個馬廐中睡覺。科諾祖母被送到了聖馬特奧的賽馬場。

科諾後來了解到,在他祖母一家入住前的一天才剛剛把馬匹牽走,因為氣味很難聞。科諾說,等後來他們住進集中營時,相比之下,這裏一定會覺得更好。

直到1988年,即將近50年之後,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才向8萬多曾被關押的日裔美國人和他們的後裔道歉,並賠償每人2萬美元(大約相當於今天的4萬美元,1美元約等於6.3人民幣)。

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集中營歷史的布萊恩·尼亞說,當時的日裔美國人社區對這一道歉和補償感到滿意。

布萊恩對BBC說,這在當時機會並不大,人們從未想到過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一結果。

他說,但有關集中營的複雜遺產意味著仍有許多工作要做。許多人仍不知道有關這些拘留營的歷史,但這方面正在取得進展。

加州最近剛通過了一項在高中開設種族研究課程的立法,加州高中將教授這一段歷史。有關這段歷史的教科書正在出版。

曼讚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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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讚納目前是博物館和國家歷史遺跡。

各種國家公園管理局正在建立紀念碑,每到週年紀念時放映集中營的影片也有所幫助。

在布萊恩現在所教的班中,有幾名學生正在著手他們自己的研究項目,講述他們在集中營中倖存下來的祖父母的故事。

「我們希望到100週年時,所有美國人都將了解關於營地的歷史」,布萊恩說。

科諾自己承擔起了解這一遺產的責任。當他們在一本關於集中營的書籍中找到自己姓氏時,他們首先感到自豪,因為他們的祖先做了一些值得被歷史記錄下來的事情。

科諾表示,他家人不只是日裔美國人社區的一部分,他們也在起到領導作用。

「當我閲讀全部段落時,我感到相當不舒服」,科諾說。

由於擔心被人當作外國人,一些社區為了能更加融入美國社會焚燒了他們的日本物品。

科諾後來了解到,他們的曾祖父走訪了附近的一個日本社區,說服他們銷毀自己的手工藝品,並銷毀家庭照片、信件以及一些日文文件。

一本厚厚的日本字典要一個星期才燒完。而用於日本刺身料理的刀和劍道設備也被扔到火堆裏,因為人們擔心當局可能會視它們為日本武器。

科諾認識到他的家人幫助做出了銷毀這些有情感價值物品的可怕決定 - 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他們還是被關進了集中營。

摧毀日本文化還將影響他們的後代。科諾的祖父母會講日語,但在集中營經歷之後,他們決定不教孩子日語。

科諾說,他祖母認為說日語無助於她的孩子在美國取得成功。

現在,科諾正試圖找回所失去的幾代人的知識。他同時對當時祖父母的選擇表示理解,因為他們認為那樣做是為了保護家人。

2019年,科諾約了一個有車的朋友去「朝聖」。「我一直希望最終能去曼讚納(Manzanar)」。

現在,曼讚納是由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經營的一家博物館。曼讚納是美國建立的第一家日裔美國人拘留營。它坐落在加州內華達山脈的腳下,大多數拘留營的人來自距離這里約370公里的洛杉磯。

儘管科諾過去看過一些拘留營的照片,但當他看到為歷史教育原因而還原的拘留營狀況時,還是感到震驚。

各家被安置在長長的木製營房中,房間則用牀單隔開,即使外表看似有一些隱私,但人們依然會穿過別人正在睡覺的地方。

白牀單搖曳著,風吹得木牆嘎嘎作響,灰塵則透過牆縫飄進來。科諾了解到,「他們每天必須要打掃2次才能清除灰塵」。

拘留營周圍用8英尺高(約2.5米)的鐵絲網圍起來,鐵絲網頂部向內彎曲,出去是不可能的。

科諾的祖母和她的2個姊妹在拘留營中時還是少女。她祖母從15到18歲被關押在那裏,她們3個姐妹和父母共享一間臨時房間的空間。

公共浴室是開放式的,衛生間裏有淋浴噴頭,但廁所沒有牆,因此毫無隱私可言。

女性們會耐心地在外面排隊,以便能讓前面的人能有一點隱私。它意味著,一晚上任何時候都可能會有人在淋浴洗澡。

從營房向外望去,科諾可以看到日本禪園的一些遺跡。「他們試圖想讓這個充滿敵意的監獄看上去更好看些,」科諾說。

科諾解釋了日語中的gaman,就是「有尊嚴地忍耐難以忍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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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側,科諾參觀曼讚納;右側, 科諾祖父母。

科諾說,在拘留營中,日裔美國人受到非人待遇。但他們仍在這一可怕地方試圖相互尊重和幫助。

科諾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是,多年前他父親送完他們到大學後也順道去參觀了曼讚納。

科諾驚嘆道,他父親在回程的路上去了曼讚納,好好看了一遍,但卻對別人隻字未提。

現在科諾明白了,老一輩人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敬意。

直到最近,當科諾自己開始尋找答案後,科諾的父親和叔叔驅車繞道前往他們父系親屬曾被關押的莫塞德收留中心。

莫塞德收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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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諾叔叔參觀莫塞德收留中心。

營地早已被夷為平地,但遊樂場還在。那裏還有一座雕像:一個小女孩坐在一堆行李箱上,以紀念曾在那裏被關押過的家庭。

在她身後有一面牆,上面有1600個日裔美國人的名字,包括那些在集中營中出生的嬰兒,都雕刻在石頭上。

科諾的父親和叔叔停下來尋找他們家人的名字,並拍了照,發給科諾。

回顧過去,科諾在思索之所以讓他們花了如此長時間才開始研究的部分原因是否是他們擔心自己的問題不會受歡迎呢?

但其實,他們後來得知其他幾代人也有同樣的問題。

他說,「80年後進行這些對話的機會正在消失。我覺得現在我自己找到答案的時間甚至更加緊迫,而不是僅靠聽第二手故事」。

「在我生活待辦清單上又增加了更多內容,」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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