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5日 星期六

Three different loves of Stefan Zweig



  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發表於不同時期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和《看不見的珍藏》,其故事情節和表現手法迥然有異,但我卻感覺它們有著一脈相承的共同之處,那就是都描寫了一種一廂情願式的愛。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所描寫的愛,撼人心魄:一位痴情的維也納少女,從十三歲時起就暗戀上了鄰居青年作家R,卻被迫隨母離開了。五年后,她重返維也納,每天到他窗下等候,被他當作賣笑女郎帶回家中,一起過了三夜。他是個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似的人物,隨即就把她棄之腦后了,而少女卻因此生下了他的孩子。以后他們還有過很多次相遇,他已全然不記得她了,而她卻絕不向他暴露身份,絕不向他呼救求援,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撫育著他的孩子,獨自承受著生活的重擔。這種真摯無私、充滿獻身精神的一廂情願的愛,也許讓人覺得有點兒怪誕和不可思議,但茨威格似乎就是要用這淒婉得催人淚下的愛,來達到在肉欲橫流、金錢肆虐的社會裡對光明和理想的張揚。“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沒有留下姓名的女人在臨終前寫下的長信中反復說的這句話,是表白?是哀怨?還是鞭撻?反正,一朵美麗的鮮花隨著這句話的說出,而在偏僻的角落裡無聲無息地凋零了,人世之殘酷無過於此。 

  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那終其一生的愛不同,《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中所描寫的愛則是短暫的、虛幻的:C太太,一個守寡的中年貴族婦女,偶然在賭城蒙特卡洛遇見一位落魄賭場、意欲自殺的波蘭貴族青年。她出於女性特有的同情心,不顧一切地救了他,並想方設法使他擺脫賭場。在此過程中,這位“從來不曾有過激情”的女人突然對他產生了如“雪山突崩、狂風乍起似的激情”之愛,甚至准備為此拋棄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良好的名聲。但那個沉溺於賭博的青年卻拿著她給的用來還債的錢又投入賭場,並對前來勸詛的她惡語相向、百般羞辱。C太太驚世駭俗的愛,碰到由世俗邪惡構成的堅硬的大牆,一下子就撞得粉碎了。人世間最難得、最美好的真愛,有時在裹挾一切的社會濁流中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然而,沒有了這種愛,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相比上述兩部小說描寫的男女之愛,《看不見的珍藏》裡的愛則是另類的,但其驚心動魄之處毫不遜色:一個生性節簡的退休林務官,終其一生收藏了大量的珍貴畫作。他對自己的藏畫愛過生命,既使雙目失明了,每天也要一幅幅地摸一摸。恰逢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后,物價飛漲,生活艱難,他的妻子和女兒就悄悄把他的珍藏拿出去賣了,以維持生活,而用一些白紙代替了他的藏畫。這位老人就整天守著他那些空空如也的畫夾,沉浸在幸福的滿足之中。他是幸運的,眼睛看不見東西,能躲開人間苦難,把自己的愛寄托在想像中的美好藝術上,避免遭受美好被毀滅的打擊,但那些成千上萬的正常人,卻隻能無奈地面對殘酷的現實,任憑自己內心的愛在戰爭帶來的苦難裡被摧殘殆盡。 


  茨威格在上述三部小說中描寫的愛,都是單方面的,是發自內心、無所企求的,所以可以稱作一廂情願式的愛。一廂情願式的愛,在現實社會裡不免讓人感到有點兒痴愚,有點兒可笑。事實上,這種愛在人世間的種種邪惡、丑陋和殘酷面前,總是那麼軟弱無力,那麼不堪一擊,那麼可悲可憐。讀茨威格的這幾部小說,在他用犀利的解剖刀展示給我們的人物心靈及由此反映出的社會現實的畫面前,我們怎能不感到一種淒涼、一種肅殺、一種理想破滅的痛苦?但如果僅僅如此,我們也不必對他津津多道。在茨威格的這些看似調子低沉的作品中,我分明讀出了一股激情:一廂情願似的愛,代表著人類真摯無私的美好理想,它的毀滅,也迸發出炫目的光芒,照亮了我們這個不理想的社會。也許,茨威格暴露現實之筆,就是要使人們產生痛苦的思索,同時也給人們帶來某種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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